《察覺:留心你說出來的話》
這是瑪麗安開給我們的第一堂功課。她說話的方式,很特別,選擇相對簡單的英文字,句子之間隔著思索、停頓、偶爾穿插一些可愛的小動作,讓人聯想起森林裡潺潺的小河,水量不多,流動的聲響如同細小的銀鈴。不像我認識的某些職場老外,一席話說得漂亮文雅,速度快得像急速列車,忙不迭想把你輾壓而過,so, what’s your perspective?我即使看似坦白地回答了對方,心裡是閉鎖的。
留心我說出來的話,這是我在職場上無時無刻都在做的覺察。至少我自以為是這樣。說話,對於我的工作很重要,除了甚麼時候該說些甚麼,也包含了甚麼時候應該保持沉默。
這一個星期,我發現了一個變化,我覺得,我的火氣很大,不太想等別人把話說完,就急著下結論,給做法。
一開始,是一封本無惡意的信件惹惱了我,對方是個年輕人,沒有對上話之前,隔著文字,老覺得你是在命令我嗎。拜託,你哪位,憑甚麼命令我。
我回信的措辭很客氣,嘴裡不停地咬牙咒罵,you bitch,哪天你惹到更大尾的就等著看你怎麼死吧。自己也很驚訝幹嘛生這麼大的氣,不過一個年輕人而已啊。
後來事情解決了,透過視訊,我聽見對方的聲音,就像她的年紀一樣年輕,冷靜有條理,惡意倒是不明顯,頂多是站在事件的核心,想要指揮調度的意圖多了一些罷了。
然而我還是氣不過,直接告訴她,我之前建議這麼做是有原因的(所以請勿指揮我),類似的事件我也有處理的經驗(還輪不到你告訴我該往哪個方向回應) ,我已經採取了ABC行動,接續我們分工合作,謝謝你(你自求多福吧)。
我不得不說,假面超人我真不是當假的,語氣溫和,還記得道謝,可惜我忘了投射者的氣場逼仄,聽完我的話,對方愣了一下,重新開口時候,語調都有點變了,「呃,對啊對啊我也覺得你提的計畫原本就很完整了啦….。只有一兩個字我是想說可以改一下…。」
分不清楚是腦子還是身體,覺得很爽,也不知道是腦子還是身體,發出嘆息,「妳到底在幹嘛?這樣很沒風度耶。」
我也不知道我在幹嘛。就是覺得,讓我跟你把話跟清楚,術業有專攻,少得寸進尺。
後來的幾場會議也都是這樣,我對著不同的人,懷抱著類似的憤怒,對方的反應也好像差不多,有種不小心碰了一鼻子灰、或是突然炸彈掉在頭上的措手不及。對於這些反應,我感到抱歉嗎?一點點。但我就是想說:這些事情我使不上力、我不建議這麼做、我接續的Schedule都滿了、我不夠資源。
過去這一周,我說的No,比過去十年加起來的還要多。到昨天晚上睡前,我不得不承認,好吧,我就是在害怕。而且我已經害怕很久了。
疫情沒完沒了地喧騰一整年,有專業醫師說就像在出水痘,趕快發一發就沒事了。但發完水痘之後,整個環境再也不是原本習以為常的那一個。我有許多職場上資深的朋友,突然被中輟,要嘛調派去遙遠荒脊的市場,要嘛只能選擇優退。有一兩個很久沒有聯絡、逢年過節仍會彼此祝福的同事,在很短的時間內,從人生中畢業。對於變化都還來不及說甚麼,明天已經又來了。
我所處的環境雖沒有翻天覆地的改變,然而關係未來發展與存亡的前哨戰,早已開打。我的直覺,遠比我的頭腦,更早反應與認知到這件事。我害怕我也會和她們一樣,最後被新鮮的人與新鮮的肝所取代,人生下半場才正要開始,誰曉得還沒暖身足夠就結束,所以,過去我可能願意相忍將就、或含糊忍耐,現在我不願意。如果一個事情的本質,是在浪費時間,那一開始就撕破臉也無所謂,好過浪費大家的時間。
直覺的求存,與當下有關,即使我還做不到完全心無旁鶩,我已經願意在當下表達自己的感受,體會話由真心的快感,完全顯露自己的極端,雖然沒有獲得邀請就脫口而出的話,不見得政治正確,也可能引發衝突或拒絕。
So what呢?能夠察覺與承認話語之後的本心,just be brave to be real me,寫到這裡,我好像比較不害怕了。